相愛不相守淒淒千古恨解析

2月
12
2020


分類:人文
作者:黃友靜


魚羊秘史
01
到紹興一游,免不了去看看沈氏園。它是江南著名的私家園林,因其主人姓沈又不知名甚而得名。今天我們則一般叫它沈園。
這個沈園,也發掘、出土過不少六朝以來的歷代物品。但是,遊人紛至沓來的真正原因不在這些,卻跟陸遊、唐婉傷感惆悵、苦痛莫名的感情糾葛有著莫大的干係。因為,都想跟著他們去追尋、去詮釋那份真愛。清人桂馥以此編成了《題園壁》雜劇,近人吳梅編排了《陸務觀寄怨釵頭鳳詞》雜劇,今人陳明鏘編成了閩劇《釵頭鳳》。京劇、話劇、電影、小說都不約而同聚焦這個題材,足見其歷久彌新的魅力所在。
因此,今天的沈園實質是為多產詩人陸遊而存在的。「詩境園」里薈萃了陸遊大量的名篇,「問梅檻」表現了陸遊喜梅的偏好,「傷心橋」是因陸遊晚年多次重遊沈園而建的,「孤鶴軒」是因陸遊以「孤鶴」自況而得的。
今天的沈園又是為陸遊、唐婉讓人心心念念的隔空對話而存在的。《釵頭鳳》碑是明證,「傷心橋」也可明證,一出新越劇《沈園之夜》更是明證。
源於此,就由發生在這個沈園的故事說開去,順道檢驗下我們脈動節奏的快慢吧。
02
陸、唐本是一對情趣相投、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卻因為荒廢功名、沒有生育的冠冕理由,被陸母活活拆散——陸遊另娶了王氏為妻,唐婉別嫁了趙士程為夫,從此天各一方,互不相關。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儘管平淡,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圓滿。
但是實在是天不寬、地不闊,在一次春遊沈園的時候,陸遊與唐婉、趙士程夫婦還是不期而遇了。這一遇,既天成了傳頌久遠、情意纏綿的人間詞話,更釀製了比悲劇更悲劇的人生苦果。
在徵得趙士程同意後,唐婉派人給陸遊送去了點心和酒水。這本是人之常情。陸遊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朝朝暮暮,不由觸景生情,感慨萬端,即興在園壁上題寫了一曲《釵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為理解得更形象和直觀,不妨意譯一下:
細品紅酥手(一種點心),慢飲黃藤酒,偌大的城中滿滿的都是春暖花開的景致,宮牆裡搖曳著依稀的綠柳。無奈東風無情可惡,把濃郁的歡情吹盪得那樣稀薄,充滿胸腔的無不是憂愁的情緒。離別才幾年啊,生活卻已顛倒蕭索。錯了!錯了!錯了啊!一切的一切都錯了啊!
春日風情依舊,心中的人兒卻已消瘦,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下流,裹挾些許胭紅,把薄綢的手帕全然濕透。桃花凋零紛紛,活泛的池塘也已頹廢,永遠相愛的誓言猶在耳邊,你也還是你,我也還是我,但已經不再是緊密相連的我們;而且,雖近在咫尺,卻是咫尺天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任何悔恨和遺憾都無濟於事了。罷了!罷了!罷了啊!所有的所有都罷了啊!
陸遊這首情詞讀來真是直叫人五內如焚,肝腸寸斷。難怪,唐婉這女子自從閱罷,心中的塊壘再也不能放下。回家當晚,夜深人靜之時,唐婉依欄垂淚,心緒始終無法平靜,提筆和《釵頭鳳·世情薄》一闕: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我們同樣來意譯一番吧:
世事涼薄難料,人心險惡莫測,傍晚時候本已昏暗,又下著無情的細雨,摧折了片片桃花,無序地飄零著。情景淒涼,人心也不禁憂傷。流了一夜的淚珠在晨風中已風化為似有似無的殘痕,當我想把此刻的心事記錄下來的時候,卻怎麼也辦不到,唯有倚著斜欄,望著遠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你傾訴,希望你也能夠感知到我此刻的心境。要平衡這五味雜陳的心境,難啊,難啊,真的是難啊!
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身染沉疴,消瘦得有如鞦韆之索。夜風刺骨,病體生寒,聆聽遠方的角聲,心中再生一層寒意,長夜漫漫,我也變得像這寒夜一樣了吧? 擔心被探問、露餡,我強忍住淚水,補畫個淡妝以作掩飾,在別人面前裝作強顏歡笑。為掩藏著這無法啟齒的心事,我只有瞞啊,瞞啊,瞞啊!
嘖嘖,單看這一唱一和,的確情真意切,刻骨銘心,早已是醉了。
但是,再往下看,卻也水銀瀉地,石落湖心,相關人的心全碎了。
03
此刻的唐婉,「夜闌臥聽風吹雨」,可謂悲涼到了極致。本已平靜的生活重生波瀾,本已羸弱的身軀再受打擊。心病勝過任何身病,過度的心裡壓抑使唐婉恰似「雨送黃昏花易落」,不久便抑鬱而死,時年大約30歲。這是封建禮教所造成的愛情悲劇,無疑也是鏗鏘詩人因愚孝、軟弱而自設的人倫囚籠。
也許,唐婉的死引發了陸遊極度的內疚、傷感和思念之情,所以,當他六十三歲時,「悽然有感」,奮筆寫下了兩首極為哀怨的詩:
採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六十七歲的時候,重遊沈園,看到當年題寫《釵頭鳳》的半面破壁,往事歷歷,猶在眼前,又寫詩感懷:
楓葉初丹桷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再過八年,陸遊「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寫下絕句兩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臨終前一年,陸遊在念念難忘的沈園寫下了他最後一首思念唐婉的《春遊》詩: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就這樣,因為兩首珠聯璧合的雙子佳句,以及陸遊不能自已的、帶著痛楚的抒懷詩句,沈園成了對對情侶追尋真愛的地方。
其實,如果我們睜大眼睛,由此及彼,也許我們會瞅見另一番頗為殘酷的光景。
依愚見,這分明算不得是什麼真愛。否則它怎會這樣殘忍,以至帶著血淚,帶著遺恨,更像是一場極度悲情的殘夢?
既然是門當戶對、才子佳人,如果陸遊真的有所堅守,哪怕實施一個折衷的方案(比如說納個能傳宗接代的妾什麼的),堵住陸母的嘴,這段美滿的姻緣未必會朝向悲劇的方向發展吧。僅僅因為陸母的反對和不喜歡,帶著「山盟」的愛就散了,碎了,消亡了,這恐怕也太經不起檢驗了吧?你那「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豪氣又去哪裡了啊?
既然已經「人成各」,又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鏗鏘詩人啊,你又何必放不下過去啊?你又何必要擴大傷害面啊?你又何苦不能大度、慷慨一回,把那種愛化為祝福啊?把人逼走了,然後逼死了,然後來幾首騷客的悼亡詩、「勿忘我」,於你或可減輕些許心理上的負罪感,於人可有半點用處啊?或可使佳人魂兮歸來而復生啊?
那個王氏,被完完全全淹沒在了陸、唐鶯鶯燕燕、千迴百轉的情感波濤下面,壓根可能就只是個娶回來的生育機器,真的好可憐。
更可憐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趙士程。
趙士程,那個時代的非典型名人。我相信,絕大多數人跟我一樣,都是在讀《釵頭鳳》的時候,附帶認識了趙士程——唐琬被休後再嫁的新夫。
史載,趙士程是宋太宗玄孫趙仲湜之子,正宗的皇家後裔,門庭非常顯赫,與唐婉同郡,與陸遊是文友。除此之外,他們並無特別的交集。但是,問題是,偏偏趙士程成了唐婉的新夫,陸遊又不厚道,親手扼殺了婚姻,卻時不時牽扯一下感情的絲線,把個唐婉折磨的死去活來;唐婉呢,改嫁了,卻又根本放不下前夫,始終挂念著陸遊。哎,夠微妙的了,不僅亂,而且直接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唐婉可謂天下第一情痴女子,所以她過早地去了天堂;趙士程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情痴男人,他沒有低看和嫌棄嫁過人的唐婉,而且終其一生也只娶了唐琬一人為妻,即使唐琬病故後也沒有再洞房花燭夜地喜事連連。做到這樣,得下多大的決心啊?得有多麼寬廣的胸襟啊?得承受多麼巨大的世俗壓力啊?但是,最為諷刺的是,這份深沉的愛和堅守,竟然敵不過陸遊一闕《釵頭鳳》的即興之作!
04
《沈園之夜》是一台號稱精品的夜間演藝節目,時長約50分鐘。它以越劇為表現手法,以陸遊和唐婉的愛情為主題,以春遊沈園、絕戀沈園、傷逝沈園和情定沈園四個部分,生動演繹了陸遊與唐琬悽美的愛情故事。演出本身是精彩的,但是在觀感上有遺憾和疑問。
以陸遊來說,他以抗金名將、多產詩人聞名,獨獨選取他不幸婚姻生活這個邊角料來進行演繹,到底顯得薄弱、脆弱、孱弱了一些。尤其在故事後半程,硬生生加入許仙與白娘子、賈寶玉與林黛玉、梁山伯與祝英台等與紹興、與沈園八竿子扯不上關係的段子,使本就單薄、短小的劇目更加顯現出牽強「湊合」的意味。這說明,編劇也是缺乏底氣、沒有信心的吧。明明有氣概和豪情擺在那,我們偏偏要一葉障目,捨棄西瓜撿芝麻,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追尋真愛麼?
如果這也算真愛,這樣的真愛到底會有多少當代少男少女勇往直前呢?如果意在突出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痛苦,以放大愛情的悽美和悲劇色彩,來激發人們對自己身邊所愛的人的珍惜,卻也反常得不近人情,不像是曬幸福的節奏。仔細想來,這齣編劇實在算不得成功,在藝術性上打了折扣,在社會價值導向上似乎也是值得商榷的。
所以,綜合來看,以尋找真愛為噱頭,過度渲染陸、唐之戀,忽略由於蝴蝶效應帶給相關人士和家庭的悲情成分,未必是我們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精神食糧。
作者:閬樓客
版權聲明:本文由「魚羊秘史」原創製作,並享有版權。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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