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檢察官與手藝人的故事

4月
02
2020


分類:人文
作者:曾凡真


魯網



雕版印刷工匠寫樣
「他很瘦,一件薄棉襖套在他的身上,竟像一件大褂似的前後晃蕩。
「他頗有了把歲數,爬過深深的額紋,寬闊的頭頂上,只有幾根稀疏的銀髮,依然倔強地站著崗。但此刻,走在偌大的展陳室里,他的腳步卻是如此沉穩與快樂。每經過一座木雕,他的目光還會像愛撫一個孩子那樣,將它從頭到腳一一拂過。有時,他還停下腳步,仿佛對待自己的愛人,溫柔地為它拭凈飄落的灰塵。
「『兩千多年的根,不能在我們手上斷了。』他的聲調不高,卻清晰有力,觸動人心。」
這是《嘉木心香》中的文字,文中這位老人名叫趙如柏,今年80歲,揚州漆砂硯技藝恢復者,漆雕與木雕藝術融合創始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2015年,江蘇省揚州市檢察院檢察官梅靜開始為揚州的手藝人立傳,趙如柏是其中一位。
一代宗師的人生際遇,獨步天下的工匠技藝,超乎尋常的痴迷與情懷,就這樣如一幅幅畫面徐徐展開。
如痴如醉
在時代的風塵中追溯廣陵古籍刻印社的歷史,梅靜完成了《素箋不言,雕文有聲》(見本報2017年1月13日「綠海」封面)一文:「回眸雕版印刷的千年歷史,有一個城市,始終與它一同閃爍著光輝,這座城市就是江蘇的揚州。……國家級雕版大師、現年69歲的陳義時,13歲隨父學習雕版技術。『做版的木材最好選用棠梨木,紋路緊湊,硬度大,便於雕刻,而且耐印。再經過幾個月的浸泡和乾燥,然後修平、刨光、修整為所需規格。刻字程序主要是扯線、引線、發刀、挑刀、打空……』談起伴隨自己大半生的手藝,陳義時如數家珍。」
打撈記憶,從碎片中完成拼圖,然後讓人們從這些記憶拼圖中感受千年的文化風韻,這需要一種耐得住寂寞的沉靜功夫。大概是人如其名,梅靜做到了。
「做著一份嚴謹職業的我,業餘時間愛好點傳統文化,比如讀些舊書、逛逛老物市場、結交有趣的手藝人等等。」梅靜介紹,2015年,一家雜誌邀她撰寫一篇有關揚州古籍版片保護的文章。帶著寫作任務,她認識了多位雕版印刷、古籍刻印從業者,目睹了揚州博物館庫房內十餘萬枚古籍版片,「那次採訪讓我真切走近了這一有著千年歷史的古老技藝,以及上世紀七十年代十多萬枚古籍版片所經歷的劫後重生,還有那些在喧譁塵世中寂寞堅守的老藝人。」
有感情的文字總是容易引發共鳴,梅靜為雕版印刷撰寫的這篇作品發表後,許多讀者稱讚這篇文章寫出了傳統技藝的價值,寫活了手藝人,並希望還能看到類似的文字。「看了讀者留言,我心動了。揚州文化博大精深,很多非遺項目及手藝人應當被更多人知道。」從此,梅靜利用業餘時間,開始了揚州手藝的專題採訪與寫作。
按照慣常的寫作速度,梅靜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用兩年時間採訪20個左右的手藝項目,每個項目寫5000字左右。但真正開工後,她才發現,自己的「預算」與實際相差太遠。
「一門手藝傳承到今天,往往是豐厚文化積澱和數代巧匠智慧的結晶,蘊含著很多專業知識,研究不透就會寫出外行話。因此,每寫一篇文章,我上網、去圖書館查閱的資料會多達幾百頁。同時,我還得實地走訪,觀察技藝流程。有時,一件作品需要多道工序、經年累月才能完成,我就從春到秋,甚至跨年度地跟蹤採訪。為了避免專業性強帶來的晦澀難懂,我嘗試用娓娓道來的文學語言,講好其中的故事。」
經歷如此的「文火細煨」,她的寫作速度減緩到了每年只能「出爐」四五篇。當她寫完篩選出的23個手藝項目時,時間已過去了整整4年。
她說:「那些技藝深深吸引著我,讓我如痴如醉。」
金匠鐵匠
2018年5月,方學斌被中國文化和旅遊部確定為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而10年前的2008年,由江都、上海、南京聯合申報的金銀細工技藝被確定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
正是方學斌和他的師傅們,叫響了江都金銀細工的名氣。
方學斌對手藝的喜好源自家庭。祖父方受章是江都有名的瓷器商人,舊學深厚,精通古玩字畫;父親方伯雅工於微雕淺刻,花鳥魚蟲、山水人物無一不精;母親聶素英是一位民間剪紙藝人,草木亭台在她的手中都能栩栩如生。方學斌小時候,家中往來多是書畫等藝界朋友,耳濡目染,藝術的種子在他心裡生了根。
技藝的厚重在於傳承。做學徒的時候,每天,他跟在師傅後面打下手,從最基本的捏鏨子、握小錘學起,到鏨出各種紋飾,再到整平、銼光、焊接、砂亮……
古運河是揚州的母親河,曾經破浪於運河之上的大隋龍舟,是揚州盛史的代表,而真實的龍舟早已化作煙塵,留下的只有《大業雜記》中的幾行字:「其龍舟高四十五尺,闊四十五尺,長二百尺。四重,上一重,有正殿、內殿、東西朝堂;中二重,有一百六十房,皆飾以丹東粉,裝以金碧朱翠,雕鏤奇麗,綴以流芳、羽葆、朱絲……」
請教專家,翻遍古籍,近700個日夜的精雕細琢,「大隋龍舟」成為方學斌他們的代表作品之一。
「正如一門技藝的成熟需要漫長時光,它的掌握與精通也需要長久磨礪。但在日益喧囂的塵世里,又有幾人能夠像當年的方學斌一樣,日復一日在狹小的工作檯前心細如髮、敲擊雕磨?」梅靜說。
梅靜4年的探訪,成就了一部「念物記」。在這部「念物記」中,既有傳承「非遺」的大師,也有對手藝和行業較真到極致的普通人。比如,一名鐵匠。
在有「鐵鋪一條街之稱」的得勝橋,鐵匠的父親於解放前就擁有了一間作坊。那時的鐵匠鋪製造各式各樣的工具,大到鐵鍬、鋸子,小到湯匙、耳挖。耳濡目染,他年幼時就對製造鐵器有了興趣,一有閒暇,就立在父親身邊,看父親做活,有時還幫著搭把手。書讀到四年級,「文革」開始,無學可上的他便成了父親的正式學徒。
小時候覺得好玩,真正學了這門手藝之後,他開始體會到其中的辛苦。夏天,站在幾百度高溫的融鐵爐前,只需兩分鐘,渾身就像從水裡撈上來似的。手裡還得揮舉幾十斤重的鐵錘,從早到晚,一揮就是七八個小時。
在《鐵匠的對話》中,「『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我的背就是那時候變彎的。』他指著自己有些前佝的脊背說。」
的確,打鐵對於成年人來說都是很苦的活計,更何況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但秉性憨厚的他,打定了要學就學出個樣兒的主意,從不叫累埋怨,更不偷懶耍滑,很快就把選料、鏨縫、鑲條、發火、夾抿、鏨豁、打齊、輪磨、淬火、退火、定型、冷排、拋光、砧柄、上油等技術學到了家。他做的瓦工粉牆鐵板,常常需要預訂才能買到……
天地之間,有一種人叫手藝人。而只有真正的手藝人,才真正可以領悟什麼是「工匠精神」。
念物念人
一部「念物記」,23篇文章,23種手藝。這些手藝中,有的已入選聯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名錄,有的至今沒有任何「名頭」。這種「顯微鏡」式的寫作,讓人增添了對民間智慧和文化的嚮往。
「寫作過程中最難的是實地走訪的漫長過程。」梅靜介紹,「有時一件工藝作品需要多道工序、經年累月才能完成,我就從春到秋,甚至跨年度跟蹤採訪;有的傳統手藝地處偏遠,我就自己騎車前往。只有靠得夠近,才能真切感受到手藝的溫度與魅力。」
她引用《留住手藝》的作者鹽野米松的話說:「我是懷著一顆憧憬和嚮往的心靈,觀望過匠工們做活的眾多孩子中的一個,也是為這些職業不復存在而深感遺憾的一代人的代表。出於這種感情,我用了不短的時間和多次機會,尋找走訪了現存的一些匠工和他們的作坊。聽他們講故事,看他們視為生命的工具。我覺得我們失去了很多重要的東西。那是人類的一種生存方式。」
翻開梅靜所寫的揚州傳統手藝,更多聚焦的是普通的傳統手藝人:紅園門口擺攤的手工布鞋製作者、甘於寂寞的「90後」裱畫師、從不作假的老器物維修師……充滿市井味的人物與煙火氣的文字相得益彰,文章既有散文風韻,又似小說般生動,叫人讀來欲罷不能。
梅靜說,在所有她寫到的手藝人里,從事古籍修復的手藝人王軍給她的印象最深。「採訪是在深冬,王軍在寒冷的老舊平房裡工作,一待就是一天。生活艱苦、收入不多,但他沒說過一個『苦』字。而當他拿起古書時,臉上的笑意讓我一瞬間懂得了什麼是『心中有念、秉燭前行』。」
如果說,讓古籍流轉起來、將殘破的古籍修復如初,是讓沉睡的古籍甦醒,那麼,用古籍形式嫁接時代需求,就是真正地讓古籍煥發青春。然而,古籍修復實在是個高難度的技術活,稍有偏差,就會毀書於一旦。
修書、做書都是耗費時間的活,王軍的年華,就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慢慢流去。
周圍的世界越來越物質,一個孤身來揚的年輕人,更無法靠畫餅生活。然而,在讀書日益小眾化的今天,書店的日子都不好過,更何況是一個以售賣古書為生的小小店面。前陣子,王軍在安徽老家的親人出了點事,急需用錢,他掏遍身上口袋,這才發現,這些年自己竟然沒有攢下一筆像樣的積蓄。
探訪越深入,梅靜越感受到震撼。「每次與手藝人的對話,都仿佛一場靈魂的洗禮。」梅靜說,在探訪過程中,幾乎所有的手藝人都會說這樣一句話:「根不能在我們手上斷了。這個根不僅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技藝,更是源遠流長的文化之河。」
鹽野米松《樹之生命木之心》序言中有這樣的說法:我們應該感謝手藝,更應該感謝那些在手藝之下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工匠,手藝一定會在手藝人手中釋放光芒,這光芒不僅驅逐了黑暗,還照耀千秋。
念物亦念人,恭敬於物,亦恭敬於人。

延伸閱讀

傅少寵入骨》最新小說章節秘辛

硬筆字會成什麼樣?先讀為快

比吃藥見效快!收藏隨時看!

號外,可耐-25℃

你永遠也不要惹

熱門文章







友善連結


AAhot ©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