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鮑伊是當代的貝多芬? | 訪波恩“貝多芬之家”總監馬爾特·波爾克


4月
03
2022

Malte Boecker © David Ertl

貝多芬,已經是全人類的共同遺產。話雖如此,也無法忽視其德國波恩的出身,雖然他出生時還不存在今天意義上的德國。一如德國官方機構“ 波恩貝多芬之家”(Beethoven-haus Bonn)的紀念主題BTHVN中的B(Bonner Weltbürger),意為 來自波恩的世界公民

因此,如果我們要找一位權威的貝多芬專家來分享貝多芬周年的慶祝靈感,那除了貝多芬之家總監 馬爾特·波爾克(Malte Boecker),也找不到別人了。

籌備多年的誕辰250周年紀念已於2019年底展開,卻不幸地因疫情中斷,這也給了所有人一個喘息的機會,趁著這個空當,橄欖古典音樂采訪到了馬爾特·波爾克先生,訪談內容刊登在雜志書 《今天,聽什麼貝多芬》中。

如何在今天紀念貝多芬

MALTE BOECKER

嘗試在紀念貝多芬這一命題作文中做出新意是困難的。

關於這位在世時即受到廣泛關注的作曲家生平,其晚年助手安東·申德勒就已有意識地“私藏”作曲家個人物品,在其去世後出版所謂“一手”傳記。而在傳記這一領域,沒有哪部著作的影響力可以匹敵20世紀初羅曼·羅蘭富有浪漫主義想象和英雄色彩的《貝多芬》。來到世紀中後期,所羅門用精神分析方法再次重塑了貝多芬的形象。關於他的音樂,討論就更不勝枚舉,一來不斷打破自己的貝多芬的創作經歷了維也納典雅風格、英雄風格和晚期超凡脫俗風格的轉變,二來演奏家和聽眾的追捧也使得音樂會曲目(repertoire)文化得以形成,在他去世後,音樂廳中首次出現了過世作曲家作品上演比例超過在世作曲家的情況,並持續至今。在創作、評論、演出三個場域,貝多芬都提供了可以持續討論的土壤。然而更普世的,當歡樂頌的旋律成為歐洲之歌和前南羅德西亞國歌之時,當《第九交響曲》奏響在柏林牆倒塌之時,甚至連杭州G20峰會晚會也選擇在壓軸環節上演“貝九”末樂章之時,我們是否才可以真正宣稱貝多芬音樂是全人類共同的財富和遺產。

如此看來,每隔幾年都會迎來一波的“貝多芬紀念”,可能會落入老調重彈的陷阱。而在整年250周年誕辰,我們該如何紀念他?為此,我們采訪了德國波恩“貝多芬之家”(Beethoven-haus)總監馬爾特·波爾克(Malte Boecker)先生,由他們主辦的貝多芬2020(BTHVN 2020)官方周年紀念活動從2019年12月16日持續到2020年12月17日,而受新冠疫情的影響,許多活動不得不取消和延期,主活動也將延長至2021年9月。在今天這個互聯網造就的扁平時代,尤其是受疫情影響一切都在數字化的時代,嘗試通過鞏固知識、技術、欣賞壁壘的方式無疑是不可取的。如果我們認同貝多芬音樂的全民屬性,就應在“紀念貝多芬”時跨越這些人造壁壘,換句話說,就是“破圈”。在下面這篇訪談中,波爾克先生介紹了他們為“破圈”而做的努力,也許正在閱讀的你,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貝多芬紀念靈感。(采訪於2020年5月)

前言

PART 01

BTHVN

橄欖古典音樂:BTHVN,每個字母代表著貝多芬的一個身份,這個想法是哪裏來的?

馬爾特·波爾克:有時,貝多芬在樂譜上只用名字中的輔音字母簽名,因此BTHVN是“ 正宗的”,另一方面,它也符合我們時代信息“短”的風格。視覺上,標志很有辨識度,聽覺上,它的發音仍然是“貝多芬”。

五個字母分別代表我們希望在慶祝活動中突出的五大主題,我們邀請全世界的觀眾圍繞著這些主題去“ 發現貝多芬”(Discover Beethoven)。“B”代表波恩(Bonn)的貝多芬,這一主題我們關注在年輕的貝多芬上,他在波恩度過了三分之一的人生。“T”是貝多芬作品的核心——他的“音調”(tones),我們關注他數以百計的作品,多數不為人所知所演。“H”代表人道主義者(humanist),貝多芬是人道主義理想的熱情仰慕者和執行者,這是有據可查的事實。“V”代表貝多芬有遠見(visionary)的一面,他對後世數代音樂家的影響毋庸置疑。最後,“N”指向他對自然(nature)的熱愛,在波恩成長的22年中,他的日記提供了一個窗口,讓人看到了他對自然、萊茵河的喜愛,以及對崇高的原生態浪漫主義視角,所有這些最終匯成了他的傑作—— 田園交響曲

關於規模宏大的周年慶典活動,貝多芬周年有限責任公司(Beethoven Jubiläums GmbH)本應協調300個項目和1000多項活動,然而隨新冠疫情而來的管制打斷或至少是改變了我們所有的努力。現在我們將慶典活動延長到了2021年9月。

波恩貝多芬之家 © David Ertl

橄欖古典音樂:貝多芬在波恩度過了前半生,隨後在維也納度過了後半生,也在那裏收獲了名聲。這讓我想起了肖邦,他在故鄉波蘭生活了20年,後半生基本在巴黎度過,也是在巴黎聲名鵲起。當我們說起波蘭對肖邦的影響,我們會想起他的瑪祖卡和波羅乃茲,那我們說起貝多芬時,波恩對他有何影響?

馬爾特·波爾克:在波恩,當時科隆選區的政治和文化中心,貝多芬度過了成長期,這當然對他有巨大的影響。在我19歲時,柏林牆倒下,這樣的體系轉變是永生難忘的。貝多芬19歲時見證了法國大革命,這可以說是更大的變化。科隆選帝侯是很開明的,他允許進步思想者工作生活在波恩。貝多芬在革命初期階段就接觸到了法國大革命思想,1789《人權宣言》的第一個德文譯本也出現在波恩,它倡導的 自由、平等、博愛對年輕貝多芬影響深遠。在波恩,他就已經有了為席勒詩歌《歡樂頌》創作音樂的想法。往遠了說,貝多芬音樂中逐漸增長的複雜性是一面鏡子,它反射著 貴族社會瓦解後具有解放性的多元化公民社會。最近我們發現了一封匿名信,它為貝多芬人道主義理想在波恩就已形成提供了明確的證據,作曲家在信中詰問全人類是否以及何時會成為兄弟,這封信目前在波恩的貝多芬之家中陳列。因此,是 波恩塑造了貝多芬,為這個世紀藝術家奠定了基礎,盡管他那些偉大的作品都創作於維也納。

PART 02

波恩貝多芬之家內的貝多芬頭塑 © David Ertl

流行巨星

橄欖古典音樂:安排電子樂和流行樂音樂會的考量是什麼?

馬爾特·波爾克:我們想與全世界一起紀念貝多芬,如果我們紀念他,那也就是在紀念音樂。我們想將貝多芬帶出古典音樂的泡泡中,來到一個每個人都可以欣賞他,並將他的作品、傳記、理念和態度與我們這個時代發生共鳴的地方。能讓像 發電站(Kraftwerk)這樣的音樂家來一場紀念貝多芬的音樂會,也太棒了吧!

橄欖古典音樂:可以說貝多芬是他時代的流行巨星嗎?

馬爾特·波爾克:貝多芬自成年以來就享有很大名望。他的葬禮有逾兩萬人參加,對藝術家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你同意我之前的說法——貝多芬的音樂與新興的自由公民社會有關——那麼可以說 他將音樂流行化了——將音樂從貴族的莊園帶去新中產階級建設的音樂廳。因此,可以說他身上有某些流行藝術家的元素。然而我認為,在他所處的時代,“流行巨星”這個詞,以及隨之而來的媒體現象、消費主義和潮流,意義和今天都是不一樣的。

波恩貝多芬之家室內樂廳

橄欖古典音樂:貝多芬至今仍是與時代高度相關的嗎?

馬爾特·波爾克:當然。說貝多芬的時代相關性,還有什麼比新冠疫情時期站在陽台上合奏歡樂頌更好的例子呢?還有什麼比歐盟選擇歡樂頌作為歐洲之歌更好的例子呢?還有什麼比在周年紀念活動中受貝多芬啟發而湧現出的數百首新作品更好的例子呢?他的音樂甚至被帶到了太空——旅行者號攜帶的金唱片中有第五交響曲的片段。貝多芬的音樂一直以來都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被豐富演繹和采樣的舞台。他是一筆無比重要的文化財富,尤其在 我們需要他的烏托邦的時刻,在那個烏托邦中,住著瀕危的兄弟情誼、對自然的尊重以及自由。

橄欖古典音樂:《威靈頓的勝利》是貝多芬為慶祝維多利亞之戰勝利這一事件而作,而在後世乃至當今許多事件中,“貝九”又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他的音樂是否有變為場合化作品(occasional work)的風險,在尼古拉斯·馬修(Nicholas Mathew)的《政治貝多芬》(Political Beethoven)一書中有這樣的描述——《第九交響曲》和《莊嚴彌撒》也許都可以被稱為永遠在尋找場合的場合化作品(occasional works perpetually in search of an occasion)。

馬爾特·波爾克:我認為“場合化”不是個貶義詞,也稱不上有風險。相反的是,當伯恩斯坦在1989年柏林牆下指揮《第九交響曲》時,他將歡樂頌(An die Freude)改成了自由頌(An die Freiheit),你可以說這是高度“場合化”的,但它仍然是你能想到的氣氛最強烈的現場演出之一。 一旦有了社會變革,貝多芬的音樂就會顯示出相關性。我這麼說吧,與其欣賞一場常規的專業貝多芬音樂會,我更偏愛在特殊的場合聆聽。

大衛·鮑伊

橄欖古典音樂:貝多芬作為領先自己時代的創造者,我們今天能說出幾個類似的名字嗎?

馬爾特·波爾克:今天的貝多芬會是一個可以撼動音樂及其核心內涵的個體。我會想到 大衛·鮑伊(David Bowie),他將音樂革新為流行音樂;或者 發電站(Kraftwerk),他們發明了電子流行樂;或者 卡爾漢茨·勃蘭登堡(Karlheinz Brandenburg),他發明了mp3文件格式,因而重塑了整個音樂產業。但我不完全有資格去提名,要指出一個可以和貝多芬——他可是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百人之一——相當的人,是也將一直是一個挑戰。

PART 03

烏托邦今何在

橄欖古典音樂英國脫歐對你們的計劃有什麼影響嗎?如果貝多芬看到了這個“場景”(occasion),他將作何評價?

馬爾特·波爾克:脫歐對我們沒有直接影響。當我們覺得“貝九”已成為歐洲標志之時,歷史又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要知道這首交響曲當初可是英國人委托貝多芬創作的。說實話,我也很好奇,關於目前世界政治格局,貝多芬會作何評價。

巧合的是,德國的歐盟理事會主席國任期將在2020下半年到來,貝多芬在期間的文化項目上扮演著重要角色。貝多芬之家和德國藝術展覽大廳(Bundeskunsthalle)合作,將在布魯塞爾美術中心(BOZAR)舉辦大型貝多芬展覽。在卡拉揚的建議下,歐洲委員會將歡樂頌旋律定為歐洲之歌。在這個方面,我們得以討論許多話題,諸如從貝多芬的政治工具化到今天歐洲哪些價值觀念和思想仍然有效等等。《第九交響曲》只應在我們嚴肅以對“ 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烏托邦之時演奏,這種樂音又如何與新民族主義者引發的離心力相調和?

微笑貝多芬雕塑展

橄欖古典音樂:不幸的是,除了新民族主義者,我們還必須面對病毒帶來的分裂傾向,你們如何面對病毒的挑戰?

馬爾特·波爾克:的確,周年紀念活動受此沖擊頗大。在隔離的要求下,很難排練與演出。因此我們需要創新,改變音樂會的格式,變為線上的、公共的、小觀眾群的或適應新座位安排的,或是音樂乾預和裝置。另外,此時 藝術和文化表現得比以往更重要。如此嚴厲地限制它們,使得它們被迫仰頭高飛。意大利是最早受新冠疫情沖擊的國家之一,倫巴第大區有韌性的人們高歌詠歎調、康塔塔或者國歌以示團結互助,這是多麼深刻而美好。沒過多久,德國也進入了封鎖,不同的是,德國人選擇演奏歡樂頌,席勒與貝多芬在精神上指導並安慰著人們。這也是在貝多芬年“發現貝多芬”的獨特方式。

橄欖古典音樂:我們處在一個瞬息萬變的時代,貝多芬有可能不朽嗎?你們在此應扮演什麼角色?

馬爾特·波爾克:你是對的,貝多芬需要被每一代人重新發現。貝多芬年結束後我們可能離他近了一點,但 距離完全理解貝多芬的遺產還有很遠

本文為雜志書文章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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