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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常靜

摘自《國家大劇院》2019年12月刊

1. 我住的地方叫“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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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緩緩降落。“薩瓦迪卡，歡迎大家來到曼穀……”又聽到了熟悉的泰國空姐的聲音。記不清這是我第幾次飛來泰國了，飛機艙門打開，我第一個走了出去。平常每次來都有舉著我名字牌的官員站在機艙門口等我，可是這次卻不見有人來接。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原來飛機比預計到達時間提前了40分鐘。

我想了想，決定自己先往外走，興許走幾步就碰上了。當時並非旅遊高峰期，機場人不多，我很快就走到了海關入關處，把護照遞給海關官員。他看了看，讓我在單子上填寫在泰國期間的住址。我想了一秒鐘，莊嚴地寫上了“Palace”，就是皇宮的意思。海關人員幾次投來懷疑中帶著困惑的眼神，我都報以淡定而又誠實的微笑，因為我住的地方就叫：皇宮。

此皇宮非彼皇宮。那個大家都知道的在曼穀市區的大皇宮是皇室以前居住的地方，現在已經成為對外開放的旅遊勝地。有一種這樣的說法：皇室成員住在哪兒，哪兒就叫“皇宮”。

我要去的，是泰國第九世國王普密蓬國王陛下的第四個孩子——他最小的女兒——泰國公主朱拉蓬殿下在郊區的家，我要去教她彈古箏。

常靜講述與公主初識的經歷

2000年，我第一次去泰國為皇室演出時被台下的公主一眼看中，一個月後泰國皇室通過中國外交部“宣”我“入宮”教公主彈琴。本以為公主只是被琴聲打動，一時興起想學著玩玩而已，可沒想到她這一學就是十幾年。我也問過公主為什麼選擇古箏，她說第一次聽到古箏的聲音時就想：“世界上沒有比這個聲音再好聽的樂器了。”我們一起在中泰兩國共舉辦了幾十場古箏音樂會，掀起了泰國人民對古箏的熱情狂潮。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和童話世界裏才有的公主相遇，教她彈琴並和她成為好朋友。感謝音樂，感謝古箏，感謝這份神奇的琴緣。

這次來泰國任務重大，因為一周後就要在曼穀舉辦三場“中泰一家親”的大型音樂會，由公主攜泰國海軍交響樂團領銜出演，我協奏，參與的還有中國和泰國的優秀舞蹈家們，是兩個國家之間的重要文化交流項目。

而這個項目就是從我教公主彈古箏開始的。由於公主勤奮努力，又具有很強的藝術領悟力，她學古箏幾年就能彈得有模有樣，進步十分顯著。在公主第一次成功舉辦驚豔全場的古箏音樂會後，兩國文化部就決定以“中泰一家親”為名，每兩年舉辦一屆音樂會以加強兩國文化交流。一次在中國，一次在泰國，交替進行，現在已經成功舉辦七屆了。這在中泰文化的交流史上，也算得上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了。我能參與其中，自然有一份驕傲和得意。

2.不喝冰水的古箏老師

常靜（左）指導泰國公主練習古箏 圖片提供/常靜

公主的家並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麼金碧輝煌，只是花園比一般花園大一點，別墅比一般別墅大一些而已。見多了國內豪門大宅裏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公主家真的可以用“樸素”二字來形容了。這裏不僅沒有太奢華的家具擺設，甚至好多DVD和唱片都不在櫃子裏，而是隨性地摞在地板上。客廳裏的古箏應該算是最占地兒的家具了， 公主已經有十幾台古箏，但她總覺得還少一台。這和女生打開滿滿的衣櫃卻還是覺得沒衣服穿是一樣的。

每次她來中國，都會找時間 去樂器店看看有沒有更喜歡的琴帶回去。一旦看中，她還會親自和店家砍價，一來二去此起彼伏，砍得相當有技術含量。這種深入群眾生活的樂趣在泰國估計是沒機會享受到。當然，店家能得到公主的合影，以後能掛在店裏“嘚瑟”，自然也是樂得合不攏嘴。總之，花錢的和賺錢的都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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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給每一台古箏都取了名字，其中她最愛的那台叫“Chang Jing”。說來慚愧，你聽的沒錯，這就是我的名字。由此可見，公主對我也確實是真愛了。

吃過簡餐，沐浴更衣，就到了上課的時間。我披上小披肩，走過花香四溢的花園小徑，穿過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來到公主的別墅門口。我和當班的警官已經很熟了，打了招呼便自己上了樓。古箏旁邊的桌上已經放好給我沏的熱茶。 這杯茶的背後也有一個小插曲，最開始情況並不是這樣的。

來泰國玩過的朋友一定都知道，泰國是個終年高溫的國家，而炎熱地區的人往往更怕熱，這裏每個人都喜歡不停地喝大冰水降溫，大冰水指的是在冰鎮冰水的基礎上再加進大半杯冰塊的終極版冰水。如果在炎熱的室外，確實能達到喝一口就透心涼的功效。

可是，因為公主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習慣穿毛料的正裝，房間的溫度通常被調成16至18度。記得第一次去上課時，不明真相的我穿著薄薄的短袖和紗裙就進屋了，結果 在工作崗位上被凍得瑟瑟發抖。我趁公主上衛生間時偷偷把空調溫度調高到了20度，不料五分鐘後就被旁邊的工作人員發現。他說：“誰調到20度了，我說怎麼都熱出汗了 ！”我只好作罷。所以後來我再去上課基本上只帶秋冬裝，而他們也慢慢了解到，公主請來了一個怕冷且從不喝冰水的老師。 從此，桌上就只有熱茶了。

一杯茶的工夫，公主駕到，先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說特別想我。這擁抱在旁人看來是不可能擁有的高規格待遇，因為 在泰國皇室規矩裏，外人是不能和公主有身體接觸的。想起我第一次給公主上古箏課時，習慣性地拿起公主的手想告訴她要用指尖的力量彈琴，把旁邊的工作人員緊張壞了。下課後，他們才告訴我有No Touch（不得接觸）這個規矩，但是，公主的擁抱就不在限制範圍之內了。

3.她比我們離李煜更近

2014年6月13日，常靜和泰國公主一起在故宮演奏古箏 圖片提供/常靜

今天上課要練習的曲子叫《 長相思》，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詞，我譜的曲。她第一次聽我彈這首曲子是在國家大劇院的音樂會現場，她告訴我，在台下聽這首曲子時，立刻讓她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禁思緒萬千，淚流滿面。當我告訴她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長相思》，歌詞是來自1000多年前中國的一位藝術家皇帝時，她說 ：“原來如此。”

公主和李煜一樣，都是生在帝王家，也都熱愛藝術。公主曾和我提起，她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藝術家。雖然國王也是特別棒的音樂家，他本人還精通鋼琴和薩克斯，出版過很多音樂作品，尤其擅長爵士樂，但他依然對公主說：“你是泰國的公主，所以要選擇學習那些對國家和人民更有幫助的事。”於是她選擇學習化學和醫學。但她一有閑暇便會彈琴，甚至一天能彈八小時。她對我說過一句話，讓我感慨萬千：“ 只有坐在古箏前，我才是自己。”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她唱到“山遠天高”時，那份落寞和身不由己是我唱不出來的—— 她比我們離李煜更近。

常靜《長相思》

一周後，“中泰一家親”音樂會開始了，公主派她的禦用化妝師給我化妝。接下來，我頂著不太習慣的大濃妝去幫公主調弦，順便給她加油，她拉著我的手說 ：“有你在，我不緊張，謝謝你。”大幕緩緩拉開，公主坐在左邊，我坐在右邊，兩台箏，兩束光， 她靜靜地彈，我慢慢地和。

開場的曲子叫《滿月》（full moon），古箏的聲音清清柔柔的，像月光一樣鋪滿整個音樂廳，那一刻真美好……音樂會在《中泰一家親》的主題曲中圓滿結束，我隨公主起駕回宮，警車開道，車隊浩浩蕩蕩，有些壯觀，街道兩旁的人群都微笑著向皇家車隊雙手合十表達敬意。我偷偷模仿電影《羅馬假日》裏公主的樣子也向窗外揮揮手，逗得旁邊的工作人員咯咯笑。不過，說實話，公主癮過過就得了，我還是 更喜歡當自由自在的“箏仙子”。

本文授權於《國家大劇院》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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