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獲格萊美獎的這位中國重量級民樂家是? | 尋找 · 吳蠻 · 找尋


4月
19
2022

一席吳蠻:玩琵琶

吳蠻:中國民樂演奏家,她把琵琶介紹到西方,功勞至大。吳蠻為浦東派嫡傳。浦東派是皇朝最尊崇的傳統琵琶演奏派別其中一支。作為第一個簽約全球最大古典音樂藝人經紀公司ICM的中國民樂演奏家,吳蠻的琵琶藝術,已獲得外國人的肯定。2017年12月3日,獲得現代傳播集團第十屆國家精神造就者榮譽稱號。

一把 琵琶 中找尋自我

音樂碰撞中找尋文化

多元傳統中找尋未來

以下文字轉載自《國家大劇院》雜志2019年8月刊

夏日的國家大劇院,孩童嬉笑打鬧,陽光熾烈,一走入室內,流水潺潺下,午後一片幽靜。吳蠻行色匆匆地走來,背著從不離身的沉重琵琶,一如既往的樸素。

這個下午,剛剛成為國家大劇院常駐藝術家的吳蠻有一場關於“音樂的力量與樂趣”的對談活動。忙碌的生活對吳蠻來說已經是一種常態。做音樂家不容易,做一名女性全職音樂家更難,吳蠻認為,演奏樂器是一種競技型的身體器官的機能運動,又是高強度的腦力勞動;既要有滿腔的熱情,更需要長久努力不懈地堅持;既要有天賦異稟的能力,更要耐得住寂寞

吳蠻不僅是一位女性全職音樂家,還是一位把中國民族音樂帶入世界舞台的中國音樂人,在西方音樂和男性為主的音樂行業裏闖出了一片天。所有社交賬號中,吳蠻的名字後面一定會加上兩個字一琵琶。在西方音樂界,“吳蠻”“琵琶”幾乎是同義詞,他們早已形同一體,不可分離。不少人都是從吳蠻開始了解中國音樂,了解中國,她身上的重擔,不言而喻。

中國以及北美、歐洲各國,官方網站上,吳蠻的演出日程已經排到了明年6月。這一趟回國同樣如此,采訪、對談、學術交流、音樂會……吳蠻的時間表排得密密麻麻。即便近幾年回國次數有所增加,國內對吳蠻的熟悉程度也與日俱增,但作為音樂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人們仍然對吳蠻充滿了好奇:吳蠻何以成為吳蠻?歐美音樂市場中何以刮起了一陣“琵琶”旋風?琵琶和中國傳統民樂的未來又在何方?

一、找尋·琵琶

“吳蠻屬於極少數改變他們樂器歷史的藝術家之一。”

—《波士頓環球報》

“吳蠻老師,即興的東西應該是爵士樂用得比較多,您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開始嘗試即興的?”“音樂的力量與樂趣”對談活動中,一位觀眾的提問讓原本笑盈盈的吳蠻嚴肅了起來。雖然平時極為平易近人,但在面對專業問題時,吳蠻從不含糊。

“首先我想糾正一下你的問題,你說即興音樂是爵士樂,其實不是,不僅僅是爵士樂,即興音樂在很多國家都存在,包括我們中國,只不過我們現在忘掉了。”

上世紀80年代,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吳蠻已經是冉冉升起的琵琶之星,從小到大,所有琵琶演奏比賽她都是第一,這種日子順利,可也讓吳蠻有些疲倦。她想看看世界,看看自己另外的可能性。

就這樣,不帶任何計劃,沒有任何預想的,琵琶中阮柳琴古箏古琴……吳蠻一人背了七件民族樂器,來到了美國。那個年代,西方尚不了解中國,更何況是中國樂器。吳蠻如同出了籠的小鳥,她帶著滿腔熱情而來,可等待她的,卻是無人相識的失落。吳蠻沒有灰心,反而徹底下定決心,以從零開始的心態,如同海綿一般在紐約這座國際大都市中吸收著她所能接觸的一切:爵士、電子、搖滾、音樂劇場、實驗音樂、學院音樂、主流音樂……她相信,在如此包容的音樂環境中,一定有琵琶和自己的容身之地。

讓吳蠻記憶猶新的一次經歷是和芝加哥一支爵士樂隊的合作,樂隊中有吉他、薩克斯、手風琴、長笛等樂器。進到排練廳,她四處尋找譜子,對方卻只給她一份只有指法的吉他譜,吳蠻看不懂,只能跟著聽。大家輪流即興後,吳蠻傻了眼:“我彈什麼?”“隨便你彈什麼。”無奈之下,吳蠻彈了《十面埋伏》,雖然獲得好評,但吳蠻知道,自己不在調裏,也不在音階裏,雖然一起“玩音樂”,但她卻脫離在外。

結束後,樂隊的人問吳蠻:“你們中國的傳統音樂沒有即興嗎?”吳蠻愣住了,她不知道答案。雖然學了琵琶十幾年,和琵琶貌似很熟悉,可這時的琵琶卻顯得那麼陌生。

回去以後,吳蠻看書,看音樂史,反思琵琶的演奏過程。她恍然大悟,原來琵琶就是即興,陝北民歌是即興,江南絲竹是即興,中國傳統樂器的演奏就是即興琵琶名曲都是由老前輩即興而來,口傳心授,傳承至今。即便有樂譜,因為每個人的理解不同、風格不一,用的拍子、手法不同,細節不一,傳遞出的音樂也就各有特色。

吳蠻至今記得小時候聽到的那些江南絲竹,茶館中坐好,就聽到琵琶聲響起、二胡聲響起,緊接著揚琴加入其中,三弦、木魚漸次加入;沒有樂譜,沒有程式,每次一個主題,各自加入花樣,每次聽到的都是嶄新的音樂。原來中國民族音樂的即興演奏在民間有著千百年的傳統,即興才是中國傳統音樂演奏的靈魂。從此,吳蠻大膽起來,她擁抱即興,嘗試即興,和不同人合作即興。看似新潮,實際卻是尋根。

演出之餘,吳蠻時常“考古”一些過去的樂譜和文獻,用它們還原演奏,展現琵琶原有的風貌。演奏到一定階段,吳蠻也會遇到瓶頸,她決定找到獨屬於琵琶的音樂語言,親自前往中國新疆和中亞地區,與中亞國家的傳統音樂家合作。塔吉克斯坦的都塔爾、吉爾吉斯斯坦的庫姆孜琴……在與中亞音樂家交流時,他們會談到琵琶作為彈撥樂在中亞古代的角色風貌,探討它在那個時段的音樂特點

聽到中亞樂器的聲音,回到琵琶最初起源的地方,吳蠻似乎能感到一種天然紮根傳統,讓她即使在即興和不同樂器或文化合作時,也能清晰地讓人辨清琵琶的聲音、中國的特色。演奏時,吳蠻總是很投入,彈到興起,她的頭總會高高地揚起,十指翻飛,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敦煌壁畫中那些千百年前的飛天聖女。曾經的盛世,又重新絢爛於世界的舞台上。

二、找尋·音

“尋找音樂的共同根源,開創新的音樂語言。”

—吳蠻

剛到美國時,沒有大型演出機會,吳蠻珍惜每一個舞台,從華人社區、老年人活動中心到中小學,她一有時間就去演出。而她的機會,也在這一場又一場演出的積累中、一撥又一撥觀眾的好評中悄然來臨。

1992年,接到美國知名弦樂四重奏樂隊克諾斯的電話時,吳蠻還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麼。那時她英語不好,又對演出機會如饑似渴,聽到電話對面說了一串,也沒太聽明白,但她聽懂了有人向她發出邀請,想也沒想,她就說了“yes”。掛下電話,和朋友聯系時,對方一聽到是克諾斯四重奏向吳蠻發出了邀請,立時激動了起來。作為弦樂四重奏樂隊,克諾斯樂隊代表了古典音樂的一種創新精神:非洲音樂、南美音樂……他們始終在放眼世界,探索音樂的可能性。而這次,他們選擇了吳蠻作為尋找東方音樂的觸角。第二年,他們帶著委約周龍創作的琵琶與弦樂四重奏《魂》,亮相匹茲堡現代音樂節,呈現了音樂史上第一個琵琶與弦樂四重奏的跨界之作:京劇緊打慢唱的手法,以琵琶擔任唱腔,弦樂承擔鑼鼓點部分,共同演繹京劇西皮二黃之美。演出結束,現場掌聲如潮。

和克諾斯四重奏的合作讓吳蠻和她的琵琶在北美音樂界一炮打響,她沒有懈怠,緊跟著的是接連不斷的演出和合作。當時美國已經有許多傳統音樂家,但是大部分做的是獨奏演出,而和克諾斯的合作讓吳蠻獨辟蹊徑。“克諾斯能夠擺脫西方古典主義而向東方尋找,我也可以反過來尋找。”吳蠻找到了方向,她不用再一天到晚演奏《十面埋伏》《春江花月夜》了,她的道路寬廣,前途光明。

“我可以說是跨界元老。”吳蠻笑言,這些年來,她將跨界視為一種經驗積累和學習的機會,進行了不少跨界嘗試。從音樂類型來看,交響樂、協奏曲……從藝術形式來看,舞蹈、戲劇、美術、電子樂、爵士樂、實驗音樂……從合作對象來看,中亞音樂家、非洲音樂家、中國的華陰老腔藝人、紐約愛樂樂團……而其中最知名的跨界合作,莫過於她作為創始隊員的絲綢之路樂團

1998年,馬友友在籌備“絲綢之路樂團”時,經人介紹找到了吳蠻。彼時吳蠻的知名度還沒有完全打開,又想介紹中國的琵琶給西方觀眾,雙方一拍即合,開始了這段長達20多年的合作。

在和樂團合作時,很容易看到吳蠻對於音樂單純的喜愛和真摯的熱情。中國古代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傳說,而吳蠻同樣認為,能夠和高水准的音樂家合作,互相之間的心領神會令她非常享受。平時樂團的15位音樂家大多分散在世界各地,只有巡演前兩三天會集中在一起排練。時間雖短,可高手對話,排個新曲子也是信手拈來。技巧是一部分,重要的是,他們尊重並欣賞各自民族特色的音樂。古絲綢之路是民族與民族、文化與文化的聯結,而絲綢之路樂團則是想在現代通過東西方融合的音樂,重新聯結起世界。2017年,絲綢之路樂團獲得第59屆格萊美最佳世界音樂專輯獎的《歌詠鄉愁》,正是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藝術家挑選全球各地的原創與傳統歌謠,加以改編,各自詮釋著故鄉的音樂。

《波士頓環球報》評價絲綢之路樂團是“流動的沒有牆壁的音樂實驗室”,吳蠻非常認可。在她看來,樂團所做的事就好像是音樂實驗,世界各地不同風格、不同樂器的音樂被一一打破,又重新組合煥發新生;尋找音樂共同根源的同時,開創出新的音樂語言。吳蠻認為自己在扮演一名橋梁設計師的角色,從簡單的小橋——琵琶,到建立許多不同的大橋—與各國音樂家共同創作音樂,直到為世人建起一座可以共同跨越的文化立交橋。

過去,吳蠻將自己定義為一名演奏家,怎麼將琵琶演奏得好、更好,是她考慮的全部內容。而如今,吳蠻認為自己是一名音樂家,琵琶依然重要,可是怎麼通過琵琶去表達、怎麼用音樂跟觀眾交流成為她職業的重心。為什麼要彈琵琶?為什麼要做音樂家?要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給這個樂器帶來什麼?手上功夫要到,她的腦子也從來沒有停止思考。“我們想讓大家聽到不同的音樂文化,感受到世界的音樂不是單一的,文化也不是單一的,這個世界是多元的。”

就好像吳蠻自己,生於中國江南,長在中國北方,職業生涯開端於美國,發展於世界。吳蠻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三、找尋·中國文化

“如果不是傾聽西方音樂,接觸了不同風格的異域音調,可能自己也就不會對音樂的中國味發生興趣,從此有意識地‘尋味’。”

—辛風年(作家,《樂迷閑話》作者)

近幾年,國內演出市場越來越規範,更重要的是,觀眾開始意識到並欣賞民樂的獨特魅力,旅居海外的民樂演奏家們紛紛回到國內,演出、交流,想為民樂發展盡一份力。而作為同樣活躍於國際舞台的民樂演奏家,吳蠻和吳巍是老朋友了。2018年6月,他們剛剛為德國Morgenland音樂節的開幕首場合奏過一曲《金蛇狂舞》,富有濃鬱中國特色的傳統民樂,經過兩位演奏家的巧手加工,響徹德國小城哥特風格的市民教堂,帶給觀眾不一樣的聽覺享受,正如同他們此前的成百上千場演出一樣。

吳蠻是江南水鄉孕育的女子,在藝術大院成長,從小聽的是江南絲竹,看的是西皮二黃,家裏還有個會畫國畫的父親,中國傳統文化在她的血脈裏紮了根。可是在吳蠻看來,如果沒有出國,沒有親身經歷世界文化和音樂的多元性,她或許並不會發現什麼才是中國的文化中國的音樂

一直到21世紀初,就像正在走向世界的中國一樣,在西方音樂界中,專業人士對琵琶的認識才逐漸普及。越來越多的西方音樂人找到吳蠻合作,這對吳蠻來說是不小的挑戰。畢竟在過去,作為傳統中國樂器的琵琶更多的是和其他傳統樂器合作,音樂人之間知根知底,合作起來得心應手。而西方音樂人卻不同,他們或許只是聽到了琵琶的聲音,覺得不錯,他們並不了解琵琶,而吳蠻最初也是個跨界合作的門外漢。

怎樣更好地完成在舞台上的演繹?吳蠻虛心學習其他音樂和樂器的特點,接觸到世界各地各個民族的音樂,思路被不斷打開。在這個過程中她逐漸思考清楚,不僅要知彼,最重要的是要知己,她需要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位置在哪裏、自己的文化特點在哪裏,才能和他人更好地融合。

吳蠻曾經尖銳地指出,中國傳統音樂和民族樂器,大都還沒有走上國際舞台,尤其是和近年來逐漸受到西方音樂界認可的日本傳統音樂相比。她認為,日本音樂能夠清晰定位並且將自己的特色表現出來。而在中國,能夠走到世界的,也是那些被認為更有特色的少數民族音樂,比如新疆、內蒙古、雲南的音樂,在國際上得到重視和尊重。而二胡揚琴等中國傳統樂器,卻在走出去的過程中逐漸西洋化,漸漸丟失了自己的文化底蘊

那中國音樂的特色是什麼?舉起手中的琵琶,吳蠻的左手隨意彈出了一段旋律:“這是什麼?這就是韻。”在她看來,琵琶雖然從西域傳入中土,可在千百年的發展中卻在其中孕育了中國文人的特點。比如古琴,節奏慢,音與音之間留了很多空白,就好似中國文人的山水畫,為畫面留有餘白。空白並不是“無”,音樂全在這些空隙之中。“此時無聲勝有聲”,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特點,是蘊含其中的韻味

雖然《十面埋伏》作為琵琶“武曲”享譽全球,可吳蠻卻認為,真正體現琵琶魅力的卻是那些深沉含蓄的“文曲”。琵琶的左手指法為什麼重要?就是因為在推拉吟揉中彈出了中國音樂旋律性為主、呈線條型的特色,為人們留下了想象空間,而這是以和弦為結構的西方古典音樂和其他國家的彈撥樂器所不具備的。

從十年前開始,“吳蠻與朋友們”音樂會系列開啟。從朋友與吳蠻合作,到吳蠻與朋友合作,主語位置的變化,也是吳蠻主體角色的變化。從那時開始,吳蠻正式回歸東方,與中國、墨西哥、印度等國家以及中亞、東亞、阿拉伯、非洲、歐美洲等地區的民間傳統音樂家組合,尋找她的中國文化根脈。她想要更多地了解中國傳統民間音樂,去陝西采風,條件艱苦,卻仿佛挖到寶藏一般找到了華陰老腔。她將華陰老腔帶到了北京,帶到了紐約,讓更多人聽到這種來自華夏大地的聲音,做他們的配角,也甘之如飴。

吳蠻的音樂就是自信的底氣。在舞台上,她沒有英文名,從不穿旗袍,也只化淡妝,她相信,她所彈出的每一個音符,都紮根於對中國的了解,每一個旋律,都是中國文化本身。音樂,才是她和世界溝通的最好語言;音樂廳,才是她和觀眾溝通的最好場所。

在世界舞台上幾十年的磨練使吳蠻的藝術精神既有東方文化與生俱來的含蓄內斂,又有西方文化的自信慷慨、勇於創新創造。她並不是機械地彈奏幾首固定曲目,充當一個微笑的友誼大使,而是打破常規,只要能夠更好地創作音樂表達音樂,她毫不畏懼或羞澀於成為第一人。

“每一場音樂會我都希望能夠帶給觀眾以思考。”讓觀眾能夠發現中國傳統音樂的魅力,是吳蠻舉辦此次音樂會的初心。在國際舞台馳騁多年,她很好地完成了時代賦予她的使命——演奏中國音樂,傳播中國文化。而近幾年,她越來越多地將工作重心轉移回國內。“我發現孩子們已經開始不了解自己的傳統音樂,離傳統文化越來越遠。現在我們不僅需要向外國學生和大眾介紹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更需要向中國年輕一代普及中國傳統音樂。”她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我覺得我就是在拋磚引玉,只不過我這塊磚的質量很好,非常結實,接下來,就看玉怎麼樣了。”吳蠻希望以不同形式的音樂風格啟發更多人思考中國傳統音樂如何走向國際。她甚至想過,自己不再做一名演奏家,而是成為一個背後的藝術策劃人,讓更多不同形式的音樂得以融合發展。

“有自己的傳統,然後又有國際的視野才能夠往前走。”

—吳蠻

那麼該如何走呢?“有自己的傳統,然後又有國際的視野才能夠往前走。”說到這兒,吳蠻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消失了。演奏到今天,縈繞於她心頭的早已不再是自己,找尋前方的路,還在繼續。

本文節選自《國家大劇院》2019年8月刊 文: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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