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紅豔:懷抱琵琶,奔赴音樂的遠方


6月
0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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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紅豔還清晰地記得她第一次接觸琵琶的情景。“當時是父親教我的,那一年我7歲,用的琵琶就是正常大小尺寸,和這把一樣。”她撫了撫懷抱著的琵琶笑著回憶說。7歲的孩子抱不動那把琵琶,於是父親想了個辦法,用繩子一端捆綁住琵琶,繩子另一端吊在天花板上,如此,章紅豔抱起懸掛著的琵琶來便會輕松許多,而她與琵琶的緣分也從此開始了。

如今,作為中國當代傑出的琵琶演奏家、教育家,中央音樂學院博士生導師,章紅豔談論起琵琶可謂如數家珍。她介紹說,琵琶是一件中國的古老樂器,最初名為“批把”,東漢時期劉熙所著《釋名·釋樂器》中寫道:“批把本出於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即琵琶本是在馬背上演奏的樂器,其以向前撥為“批”,向後撥為“把”。由此可見琵琶最初流行於遊牧民族,“批把”一名也源自其演奏方法,後確定為“琵琶”二字,與“琴瑟”相仿。

琵琶是一件始終活在當下的樂器

“琵琶這件樂器有的說法說是從西域傳過來的,也有的學者說是由中國的一些彈撥樂器傳出去之後,然後又傳回來,因此它融合了絲綢之路沿途的眾多文化。後來琵琶被傳到了日本、越南、朝鮮等周邊國家。如今我們手中的琵琶,應該說是典型的與時俱進的樂器,它在每一個時代都融入了工匠與演奏者的智慧。時代在向前發展,琵琶也一樣。所以我認為琵琶是一件始終活在當下的樂器,因為它既可以演奏很古典的樂曲,又可以演奏這個時代當中的聲音。”

章紅豔介紹,琵琶的演奏技法十分豐富,其表現力也因此豐富,可以演奏出各種類型的音樂。同時,隨著琵琶樂器本身的發展,琵琶曲庫也在不斷擴充,其中更不乏大量經典作品。

唐代是琵琶快速發展的時期,在眾多的壁畫中都可以見到琵琶的身影。敦煌就有700多幅繪有琵琶的壁畫,壁畫中表現出來的琵琶種類更是達到了50餘種。明末清初,琵琶再一次迎來了發展的繁榮時期,清末時,琵琶演奏已形成了多種不同的流派,隨之也出現了各個流派代表性的傳人。章紅豔說:“20世紀50年代,民間的琵琶高手紛紛進入了藝術院校,而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前輩以及那個時期中國開始的音樂專業教育,才有了後來一代又一代的琵琶演奏者,琵琶也才有了如今的傳承和發展。”

琵琶是一件富有“文人氣”的樂器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在章紅豔與琵琶為伴的歲月裏,她一次又一次讀懂了白居易的《琵琶行》。每當讀起這首詩,她都仿佛可以看到詩中描寫的那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那女子的神情、姿態,都宛然在目。章紅豔說,整首詩中她最喜歡的一句是“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這首詩到今天已經有1000多年了,它穿越了時空,直到今天都還活著,我覺得詩人筆下對琵琶演奏技藝的描繪在今天也依然被琵琶人所追求。其實不光是琵琶,演奏任何一種樂器都應該‘未成曲調先有情’。”

章紅豔認為,琵琶是一件富有“文人氣”的樂器,在琵琶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始終不乏歷代文人的參與。“琵琶不單純是一件民間的樂器,從《十面埋伏》《霸王卸甲》《春江花月夜》《塞上曲》《月兒高》等等這些琵琶樂曲中,你都可以感受到它的文化的含量和意義,所以琵琶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充滿著文化氣息,同時也保持著一種中國文人的品格。”

抱起琵琶,就可以保持住文化的土壤

琵琶曲的題材大多源於歷史典故、民間故事等,通過音樂的形式還原當時的場景與情節,而在中國各類傳統節日中,音樂這種文化形態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章紅豔如此解釋音樂和節日的關系:如果說節日是人們對歷史的一種回望,那麼因節日而生的音樂便能生動地再現那些曾經的人和故事,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過去。她說著便演奏起了一首江南民間琵琶曲《龍船》。樂曲旋律變化多樣,時而急促緊張,時而熱鬧奔放,曲中仿佛可以聽到河岸上鑼鼓喧天,觀賽人群歡呼呐喊、掌聲雷動,又仿佛聽到水面上百舸爭鳴、浪花陣陣,一派刺激熱烈的賽龍舟景象鋪展於聽者腦海之中。

“很多音樂是伴隨節日而產生的,用以表達那一個節日的氣氛。比如《龍船》這首民間樂曲,它的靈感就來源於生活場景,源自端午節賽龍舟的傳統習俗,表現江南龍舟賽的激烈場景,後來通過一代又一代演奏者的加工之後流傳至今。像很多民間樂曲一樣,《龍船》運用了大量的模擬手段,模仿龍船入水的聲音、岸上的喧鬧聲、人們敲鑼打鼓的聲音等。音樂旋律富有變化,各類模仿穿插其間,表達出龍船之多,比賽之激烈。這首曲子雖似無形,但卻有形,裏面包含的很多技法,看上去好像根本找不到它的規律,但它又確實是非常嚴謹的。”

章紅豔認為,音樂是對生活的一種提煉,是生活升華為藝術的結果。音樂能夠給予更多的想象空間,使人們可以跳脫出具象事物而得到更多的感受和情緒,“比如說《春江花月夜》,你不知道曲子描繪的是哪一條江、哪一天的夜、哪一天的月亮,但是它就恰好因此給了你更加寬廣的想象空間。你跟隨著音樂,漸漸地加入很多你自己的想法和體驗在裏面並將它們放大。”章紅豔舉例說。

而當人們獲得了這樣的體驗時,文化便潛移默化地走進了他們的內心。章紅豔相信,與琵琶這種與中國傳統文化相伴相生的樂器為伴不僅僅能習得演奏的技藝,更能實現“文化水土”的保持。“我們今天總是說我們的優秀傳統文化正在流失,其實有的時候抱起一件像琵琶這樣的樂器,就可以保持住文化的土壤。因為它本身就是優秀傳統文化的產物,而它的音樂又與歷史有關,與節日節慶有關,有些甚至還與古人的優秀品格有關。我很幸運,可以懷抱琵琶,也從未感到有中國傳統文化流失的危機感。所以我想一個人即使是聽琵琶演奏或只是去撫摸它一下,他就會感受到文化的沁潤,獲得一些感觸。”

文化自信來源於對自身文化的認知

如今,章紅豔經常會去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在世界級的舞台上演出、傳播琵琶文化。

她抱著心愛的琵琶走在世界各地,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她說琵琶就像是中國的音樂符號,只要是抱著它,外國人一眼就能認出它來自古老的東方,它的旋律來自中國。她會主動地向合作的外國樂團介紹這件樂器,展示它的演奏技法,在保持獨特性的同時,尋求共性與一致性。

“我認為文化傳播不在於如何的震撼,不是要扔一顆炸彈下去然後看看有多麼大的反響。文化傳播應該是自然的、平和的、常態化的。同時共性也很重要,比如同樣的音准、對音樂相同的追求和一些基本的規範,大家如果找不到共性,那麼傳播將會很難形成。他們也許聽不懂我講的中國話,但可以感受到我的音樂語言,感受到我們的不同、我們自己的獨特的東西,而這一切又是發生在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平台上,如此,我認為就是一種對外傳播的成功。”

而令章紅豔引以為傲的琵琶,也一次又一次地令世界感到驚豔。她演奏的琵琶曲《十面埋伏》常常被外國聽眾誤以為是現代的作品,而不是一首已有數百年歷史的傳統作品。“所以我覺得,當我們在追趕西方,認為一切西方之物都走在最前列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反觀一下我們自己的文化?也許就會發現我們自己的很多東西也是非常先進、現代的。我們的音樂如此,繪畫、書法亦是如此。”

章紅豔深深地感到,文化自信來源於對自身文化的認知,認真地看一看自己有什麼,在了解了之後,就不會慌張,就會有底氣,自信也就會自然而來。接著努力學習,將文化傳承下去,最終用最適合的方式展現給世界。章紅豔說:“當你想要呈現的時候,就必須自己先吃透,再拿給對方,這樣對方才能從你這裏接收到最紮實、准確的內容。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把琵琶彈好,在外面演出、合作的時候不出問題,盡自己的全力把最好的東西展示出來,我相信這樣大家就一定可以感受到中國民族音樂的魅力。水准和方式是我自己總結出的在傳播過程中最重要的兩個因素,這兩個因素都有了,最後就一定會有好的效果。我想這也是我們做音樂的意義所在。”

在整個采訪的過程中,章紅豔始終沒有放下過她的琵琶。每談至興處,她都會彈撥起來,或用以進一步介紹說明或單純地配合自己的情緒,於是那“珠落玉盤”之聲便一直縈繞在她的周圍。章紅豔說琵琶與她是融為一體的,她稱自己為“琵琶行者”,她的願望是背著琵琶遠行,每到一處就撒播下音樂的種子,最終讓世界都能聽到來自中國的旋律。

(章紅豔:中國當代傑出琵琶演奏家、教育家,國家二級教授,中央音樂學院博士生導師、學術委員會委員,民樂系主任兼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特聘教授。曾榮獲“寶鋼教育基金”優秀教師獎、北京市“五一勞動獎章”、北京市三八紅旗獎章等。)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陳鼎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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