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巧雲和賈氏悲催命運的根源潘金蓮

4月
16
2020


分類:歷史
作者:朱彤香


寫乎
作者:許雲輝
(潘金蓮)
《水滸傳》這部瀰漫著濃烈的男性荷爾蒙氣息的文學作品中,好漢們被逼上梁山後,必須交納一份投名狀。
何謂投名狀?
朱貴對雪夜上梁山的林沖解釋得很清楚:「但凡好漢們入伙,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由此可見,投名狀便是讓好漢自絕後路、死心塌地進入綠林的生死契約。
水滸中,艷若桃李的閻婆惜、潘金蓮、潘巧雲、賈氏,不僅是將英雄逼上梁山的催化劑,還以自己年輕的生命和淋漓的鮮血,為好漢們預備了四份血淋淋的投名狀。
(閻婆惜)
(一)移情別戀閻婆惜
閻婆惜是個「年方一十八歲,頗有些顏色」的美女,長得「花容裊娜,玉質娉婷。髻橫一片烏雲,眉掃半彎新月。金蓮窄窄,湘裙微露不勝情;玉筍纖纖,翠袖半籠無限意。星眼渾如點漆,酥胸真似截肪。金屋美人離御苑,蕊珠仙子下塵寰。」她隨父母到山東投親不遇,流落鄆城,父染時疫而死,母女悽惶。幸得宋江慷慨解囊,用一副棺材和十兩銀子辦了後事。閻婆知恩圖報,把鮮花女兒插到"重生的父母,再長的爹娘」宋江身上。
而「面黑身矮」的宋江,「坐定時渾如虎相,走動時有如狼形」,雖與她有過如膠似漆的「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的幸福生活,但因「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且年過而立,既不中看更不中用。而「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所以,當「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更兼品竹調絲,無有不會」的英俊小生張文遠出現時,她「一見張三,心裡便喜,倒有意看上他。」乾柴烈火,一拍即合。
令人費解的是,當「卻有些風聲吹進宋江耳朵里」時,「這宋江是個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非但沒有衝冠一怒為紅顏,反而採取不生氣不上門的鴕鳥戰術。如此隱忍功夫,難怪號稱「及時雨」,女子遇到如此海量的丈夫,想不出軌都對不起他。
後來,她在宋江招文袋裡發現了「與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的書信,便以此要挾宋江歸還典身文書,占有一切家產,強索晁蓋酬謝的一百兩金子。宋江百般無奈,鋌而走險,當閻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閻婆惜這顆被斬落的伶伶仃仃的頭,便是宋江名播天下並最終入主梁山的最光彩的投名狀。
(二)見異思遷潘金蓮
潘金蓮「眉似初春柳葉,常含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初為清河縣一大戶人家使女,因「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而遭好色主人糾纏。她「意下不肯依從」,主人惱羞成怒,「倒陪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把她白白嫁給「身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的三寸丁谷樹皮武大郎。
潘金蓮被主人報復性地嫁給「身材短矮,人物猥摧,不會風流」的武大郎後,作為補償,她勾引的對象不是「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的武松,就是自詡「我的面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的西門慶。
自與西門慶春風一度後,「恩情似漆,心意如膠」,她得到了全身心的釋放。值得一提的是武大郎,與宋江當縮頭烏龜不同,他聽到消息就要「寄了擔兒,邊去捉姦」,雖然為此送命,但起碼完成了人生的最華麗一次演出。後面的情節眾所周知,恕不引述。最終她被武松「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裡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潘金蓮的被開膛摳出的心肝五臟,變成打虎英雄武松踏入水滸的最光榮的投名狀。
(潘金蓮)
(三)梅開二度潘巧雲
潘巧雲「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名喚做巧雲,先嫁了一個吏員,是薊州人,喚做王押司,兩年前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楊雄,未及一年夫妻。」書里沒有對她相貌的正面描寫,但在做道場中有側面描寫:「只見那婦人喬素梳妝,來到法壇上,執著手爐,拈香禮佛。這一堂和尚見了楊雄老婆這等模樣,都七顛八倒起來壇上看見了這婦人,自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時間愚迷了佛性禪心,栓不定心猿意馬。」
潘巧雲喪夫後,為生計改嫁楊雄。楊雄雖然「生得好表人物,兩眉入鬢,鳳眼朝天,淡黃麵皮,細細有幾根髭髯」,卻是個「一個月倒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的先進工作者。
面對這樣一個空有好漢軀殼卻明顯逃避性生活的丈夫,她苦悶難訴,先是主動勾引石秀,繼而與溫柔體貼的小和尚私通。被石秀識破後設計引到山上,劊子手丈夫楊雄把她「一刀從心窩裡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被殘忍殺害的潘巧雲和無辜使女迎兒,就是楊雄、石秀、時遷入伙梁山最得意的投名狀。
(潘巧雲)
(四)出軌新娘賈氏
她「乃是盧員外的渾家,年方二十五歲,姓賈,嫁與盧俊義,才方五載。」書中雖然沒有對她外貌與家境進行描寫,但既能嫁給「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盧俊義,她必然是門當戶對品貌端莊的大家閨秀。然而她背叛丈夫的時間非常耐人尋味:「嫁與盧俊義,才方五載。」,而情人李固正是五年前到北京投奔相識不著,成為盧府門口一倒臥兒,被盧俊義救了性命後,「五年之內,直抬舉他做了都管。」燕青說:「娘子舊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門相就,做了夫妻。」顯然,賈氏與李固私通之日,適逢她與盧大員外新婚燕爾不久。賈氏嫁與盧俊義五年,也與李固私通了五載。
新婚時就有外遇,可見與丈夫毫無感情。盧俊義「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儀表似天神。」魅力卻不如一個下人,原因何在?因為他「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盧俊義為躲避吳用所說的血光之災,臨行前,「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去。」為誰?絕不是為丈夫遠行,而是為情人離別。五年時間,沒有一男半女,沒有看出妻子的蛛絲馬跡,盧俊義對她的冷漠,可想而知。最後賈氏與情人謀財害命不成,反被盧俊義綁在梁山忠義堂前的左右將軍柱上「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慘遭凌遲處死的賈氏,不啻是盧俊義和燕青報仇雪恥的最解恨的投名狀。
(五)出軌表因
四艷女紅杏出牆的表因,顯然是與丈夫缺乏感情、差距過大、性愛不諧、丈夫冷漠。但是,這些表因過多側重於個人因素和情感判斷。探究她們的外遇原因,必須超越時空,掃描北宋歷史舞台,才能得出理性答
北宋是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是中國婦女命運的轉捩點。處在舊的貞操觀念即將坍塌、新的貞操觀念尚未完全確立的社會變型期的艷女們,不失時機地把最後的瘋狂演繹到了極致,所以水滸中才集中出現了四個偷情女子。
在遠古群婚制時,無所謂貞操。
私有制的出現,才催生了為保證血統純正而形成的貞操觀念。但直到春秋戰國時期,貞操意識還比較淡薄。
秦始皇統一天下後,為了鞏固統治,曾大力提倡貞操守節。西漢和帝時,才女班昭以其卓絕的才情,繼承哥哥班固遺志,完成了與《史記》齊名的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漢書》之餘,以自己的守寡經歷炮製出被魯迅斥為「醜陋的封建思想」的《女誡》七篇。這本解讀《禮記》「三從四德」的道德說教書,使封建皇帝如獲至寶,在民間大力推廣,給苦難深重的中國婦女戴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
魏晉南北朝時,隨著儒家思想重新興盛,帝王們又開始了對貞節觀念的大力宣傳。隋唐時期,經濟復甦,文化繁榮,桎梏女性的貞操觀念的堅冰略微融化。歷經五代十國混亂爭鬥之後,趙匡胤黃袍加身建立大宋。這時的貞操觀念秉承乘唐代開放遺風,婦女們仍然有一定自由。
因此,水滸中的艷女們,置貞操於不顧,勇敢追求心靈與肉體的自由。北宋後期,程朱理學橫空出世,它以維護封建綱常、摧殘人性需要為目的,極力宣揚「存天理,滅人慾」,「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歷史上真正的貞操觀由此形成,並自南宋後,大行其道,把中國婦女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六)出軌緣由
北宋經濟的迅猛發展催生了市民階層。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在賞賜識趣交出兵權的大臣們之後,還號召全國:"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宋太宗和宋神宗也先後下過"令兩制議政豐之術以聞"與"政事之先,理財為急"的詔令,以刺激經濟發展。經濟發展使以商業為中心的城市和市民階層得以誕生。市民的出現,又極大刺激了城市飲食業和娛樂業的繁榮。
城市裡叫賣聲通宵達旦,燈火通明。
用於專業表演的舞台——勾欄瓦肆應運而生。浪子燕青正因為混跡北京,時常「出去三瓦兩舌打哄」,才練就一身「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的花活,並以此打動了李師師與皇帝,為梁山的招安事業作出了偉大貢獻。北宋的城市夜晚,在夜市流連忘返的市民摩肩接踵,熱鬧非凡。這樣人間仙境,使得英國史學家湯因比垂涎三尺:「如果讓我選擇,我願意活在中國的宋朝。」
水滸中這四個艷女,恰好是井市女性,城市閒人。
閻婆惜在繁華城市東京長大,潘金蓮隨丈夫從清河縣「搬來這陽穀縣紫石街」、潘巧雲生長在薊州城,賈氏生活在北京城。她們生活穩定,衣食無憂,無須縫補漿洗或相夫教子,所以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徜徉在「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繁華街道上。

當她們為勾欄瓦肆里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而嬉笑怒罵或傷心流淚時,她們就不為自己的紅顏薄命而傷嗟?就不曾為上對花轎嫁錯郎而懊惱?就沒有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浪漫銷魂的夢想?所以,沒有機會,要創造機會,有了機會,她們必然付諸實踐,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同時,傳統文化中宣揚的禁慾精神,把好漢異化為無性英雄的同時,也把艷女逼上了出軌的不歸路。
「趙匡胤千里送京娘」虛構出一個理想的英雄故事:趙京娘隨父進香,被強賊掠搶,強逼為婚,誓死不從。趙匡胤怒殺盜賊,救出京娘,結為兄妹,千里相送。趙京娘漸生愛意,趙匡胤坐懷不亂。京娘父兄欲嫁京娘以感其恩德,趙匡胤拂袖而去,京娘自盡明志。
開國皇帝在男女關係問題上的高調亮相,承上啟下地為大宋子民們樹立了英雄的行為標杆:要做英雄好漢,必須斷絕情慾。而且要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
當然,這個正人君子稱帝後強占李煜之小周后,霸占孟昶之花蕊夫人,體現的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羞辱,另當別論,但做好漢時,非但萬勿親近女色,還要道貌岸然視女色為禍水。
從潘巧雲埋怨楊雄的話中,可以證實這條豪傑準則的存在:「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誰想半路相拋!今日嫁得你十分豪傑,卻又是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十分豪傑」與「又是好漢」之間,用的是意味深長的轉折連詞「卻」,這分明是告訴我們:英雄必須取忠義而舍情慾,才是萬古流芳男兒;好漢重色輕義,決非丈夫所為。

明代吳麟征在《家誡要言》中將其概括為:「深兒女之懷,便短英雄之氣。」此外,古代練武者深信「色是刮骨鋼刀」所以英雄如果耽於女色,便「不是好漢的勾當。」為此,晁蓋「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宋江和盧俊義也因為不親近女色而戴了綠帽,宋江還批評王矮虎、周通這樣的色中餓鬼:「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三個字的,好生惹人恥笑。」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有了這些守身如玉的頭領率先垂範,梁山才成為令人敬仰的禁慾先進集體。
無奈,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四條鮮活的生命,最後變成了四份充滿血腥味的投名狀。艷女們臭名昭著千古遭唾棄,眾好漢大義滅親萬世傳美名。
好漢們在貓戲耗子般虐待弱女的刺激中體驗到愜意與快感,在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進行殘忍的殺戮中洗刷了恥辱,在奔涌的熱血中完成了英雄的復仇。之後,他們「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甚至來不及洗凈雙手間淋漓的鮮血,義無返顧奔向了命運的歸宿——梁山,完成了一次悲壯的聚義。
只是,在他們枕著水泊的濤聲入眠後,可會被夢中索命的艷女們驚醒?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於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級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各類刊物上發表文章五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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