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他來北京

7月
23
2020


分類:歷史
作者:曾凡真


秋之白華

「怎麼就出了天大的事!怎麼就出了這天大的大事?」從甘肅貧困地區到北京打工的方姐又驚又急。
方姐自己也正焦頭爛額,但聽到前東家的重磅消息,她顧不上自己的煩心事,一迭聲地問,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急於從別人那裡得到答案。
方姐的家鄉在苦甲天下的甘肅定西,她來北京二十多年了,先是做住家保姆,現在是做鐘點工,她人忠厚,幹活又麻利,想找她做工的東家恨不得排隊預約。
出事的,就是她幹了好幾年活的前東家。
街頭上,「愛國 創新 包容 厚德」的標語有點年頭了,在風中飄蕩。北京精神這八個字,就是與她一樣也曾是外省底層青年的前東家當年策劃提出的,從創意到出台,從進入地方課本到中小學生要背誦,風行一時。
方姐的前東家來自於安徽,與甘肅同為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
而巢湖又是這個欠發達省份中更欠發達的地方。1959至1961年的三年「自然災害」,安徽是重災區,餓殍遍野,巢湖則更加慘烈:一個出嫁的姐姐,從揭不開鍋的婆家偷偷拿了僅有的一點米,悄悄讓弟弟帶回娘家。弟弟帶著米,半路上被飢餓者強行搶奪,回到家,弟弟餓得奄奄一息,又愧疚至極,上吊而死!
那一年,因下令解散公社食堂而被逮捕的那個省的副省長張愷帆,寫下了一首短詩:
建國十年久,
黎元尚菜糠。
五風吹不盡,
慚愧吃公糧!
那一年,也就三年災情最嚴重的1960年,一個小男孩呱呱墜地,出生在巢湖岸邊的一個小村莊:廟崗公社魯集大隊。在那裡,他度過了人生的前二十年。十八歲高考落榜後,他做了回鄉知青,當了兩年的民辦教師。他就是方姐的前東家。
魯集小學
而他的故鄉,曾是聞名全國的保姆之鄉。因為貧窮,因為地少人多,這裡一代代勞動婦女北上南下做保姆,滾雪球般一個帶一個,蔚然成為品牌。多年前曾有一部電影《黃山來的姑娘》,講的就是這裡走出的保姆姑娘在北京的勵志故事。
無人能想到:三十多年後,他成為史上最勵志的民辦教師,把同為民辦教師出身的司法部原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盧恩光遠遠甩在身後。
檢索相關信息可知:縱已位極人臣居廟堂之高,他依然幾乎每年都回故鄉廟崗過春節。從廟崗,高居廟堂,從廟堂,再回廟崗。
而1980年的貧瘠的廟崗,已安放不下一個二十歲青年的荷爾蒙。他後來常愛對部下們說的話「人生為做大事而來」,不知是否是在那時暗自立下的誓。
多年後的鐵窗高牆中,他也許會想起那個遙遠的一天:處江湖之遠的他拎著簡單包裹,懷揣親戚的推薦信,南下幾千公里之外的陌生南國,有幸在一家國營工廠做了再也不用種地的工人。
一路騰挪,從工人,到南國那個省級法制報,再調往國字頭的單位做一名新兵時,他已31歲。據英文報紙《華爾街日報》報導,調進前幾周,他才匆忙解決了「組織問題」。
而那個國字頭新單位,倘若你年少輕狂、自我介紹畢業於北大清華人大,同事們不會有人抬起頭多看你一眼的。
但這個電大大專生在這藏龍臥虎的新單位風生水起。多年後,他去上海參加陸家嘴某金融大廈的奠基儀式時,依然津津樂道回憶當年自己做的敏感調查報導,鼓勵手下也要「拿猛料、出猛稿」。
有人回憶:那一年,他的手下來回跋涉六七個小時,到達那個自治區最邊遠的縣的最邊遠的寨子去採訪,稿件成功上了國字頭黨報,縣委設宴感謝。他問:「你是縣委領導,你去過那裡沒有?」對方說:「沒有。」他說:「這樣吧,我們的記者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你就罰酒喝幾杯!」縣委辦主任認罰了7杯酒。
十年後,他再次拎著一包隨身物品,春風北上。
美國鄉村民謠說——
如果你愛他,就讓他來紐約;
如果你恨他,就讓他來紐約。
可以把紐約換成長安、換成北京。一千多年前,外省青年白居易中舉來長安謀發展,老同志、老詩人顧況傲慢地對他說:「長安米貴,長安居,大不易!」
前東家剛來京,被安排暫借居於蝸居,與單位眾生同住。一日,樓道里到處是垃圾,鄰人們皆側身罵「誰這麼缺德!」罵了就罷,只有他循著垃圾一路找過去,下樓追上那個鄰人,大聲呵斥他沒有公德:「你倒垃圾怎麼倒的!竟然邊倒邊撒!」鄰人羞愧。自此樓道里不再有「散裝」垃圾。
他以另一句名言「人要睡那麼多覺幹什麼?幹活!」在居大不易的京城站穩腳跟,到2015年他被美國《時代》雜誌評為全球最有權勢的百人之一,至此,到達人生的巔峰。長安居,已大易。
他的故鄉,雖然曾經貧困,但文風很盛,魯集村的村民,基本都是同姓同宗的本家,孩子們很多都考上了大學。
更令鄉人們自豪的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傷痕文學的代表作、電影《天雲山傳奇》,就出自他的本家叔叔魯彥周之手,改編於他的同名中篇小說,作品力透紙背,沉重追問「左禍」對中華民族的危害之深,魯彥周也憑此摘下中國電影首屆金雞獎最佳編劇獎,被譽為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良心。
像他的本家叔叔一樣,在京城他也做起了「編劇」,然而是背道而馳的劇本,他沒有像他的本家叔叔那樣反思「左禍」,相反,他把一個姓周的青年帶到了台前,捧成名角。他做了「魯言周」。
與他的故鄉緊鄰的滁州,有個醉翁亭,比白居易更通達的歐陽修寫道:「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
少年白居易渴望朝而往,老年歐陽修嚮往暮而歸。
騎著電瓶車風裡來雨里去做鐘點工的方姐
此時此地:鐘點工方姐自己也焦頭爛額:原本她一家三口租住在北京一處狹小平房裡,雖然是蝸居,但好歹地處二環內的繁華地段,打工的丈夫和她自己上班都方便,日子還算安穩。可北京突然「情況緊了」,「要趕人」,房管所要她一周內退租。她只好臨時再找房,可同樣的平房,房東坐地起價,租金從一千元暴漲到兩千六!方姐負擔不起。
「唉!實在不行,我就只好跟丈夫孩子回老家了,我們前幾年打工掙了點錢,在宅基地上新蓋了房,回家去溫飽應該不成問題。」她說。
方姐回憶:那一次她在前東家幹完活辭工,前東家拿了一盒茶葉給她:「小方,這個是別人送的,給你吧,我們沒有開封過的,你別嫌棄。」
這是兩個曾經同為外省底層青年的人,最後一次人生交集。
只是,一個尚有勉強回得去的故鄉,另一個,已是迢遞不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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